毛泽东在《井冈山斗争》一文中写道:“有八十个革命农民跟随到井冈山,组织万安赤卫队。”每当读到这段话,我的眼前就会闪现出一个个青春的面容。在奔腾的革命洪流中,七位姑娘如红杜鹃,在战火中傲然绽放……
一
轻轻翻开1928年这页历史,映入眼帘的是另一番波澜壮阔。年初,烽火蔓延的万安起义一炮打响,迅疾成立了江西省首个县级苏维埃政府。虽然国民党立即派重兵报复,当地党组织也因此遭到严重破坏,但“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不久,中共万安临时县委成立后毅然决定再次起义。闻讯后,井冈山上的陈毅率红四军28团3营埋伏于赣江边,准备接应。
获悉红军来了,罗塘村农协会干部康桂秀喜出望外,叫上闺蜜张庚秀,一起跑到村祠堂,为红军烧水、煮饭。
因叛徒告密,县委书记朱渭生被捕,起义无法举行。敌强我弱,陈毅果断决定向井冈山转移。临行前,康桂秀对几位姐妹说:“上井冈山,女人也能当红军。”来自太榔头的罗桓秀和刘桂秀也在祠堂帮工,一听大喜。郭头秀的未婚夫朱日京是农军战士,郭头秀握着小拳头表态:“日京干的是革命,我不能落后,也得跟他一起进步。”年龄最大的是24岁的赖发秀,来自韶口南乾村。她的丈夫邹日坚是共产党员,她因此态度更加明确,高声说:“我也上山当红军!”
与其他六人不同,朱挺兰的加入另有缘由。那天早上,28团3营在江对岸鸣枪,给城内的地下党示意。密集的枪声吓得敌军魂飞魄散,他们残暴地枪杀了朱渭生,然后向赣州逃窜。潜伏在县靖卫团的中共党员游必安,当机立断,叫上妻子朱挺兰和地下党员许拔芳等同志迅速赶到县监狱,用斧头劈开牢门,救出了关押的共产党员和农军战士,并带领大家连夜渡江,赶到了罗塘。
经陈毅同意,万安党组织当即命令游必安率领已经暴露的共产党员和农军战士跟随红军上井冈。朱挺兰急忙找到游必安说:“必安,我也要上山当红军。”游必安大惊道:“不行,上山是去打仗,太危险了。”朱挺兰挥了挥拳头,说:“姐妹们都去,我肯定去。”
二
就这样,100多名万安农军战士跟着红军,从罗塘向井冈山转移。路上危机四伏。每到一地,四周都是子弹呼啸、炸弹横飞,可大家没有被吓倒,镇定地帮着运送弹药、护理伤员。陈毅对几位女同志说:“你们几个,快躲到我们身后。”康桂秀毫无惧色,拍着胸脯回道:“不怕,怕就不来当红军了。”陈毅微微一笑,对她们竖起了大拇指。
一场场遭遇战过后,万安只有八十个农军战士到达了井冈山,先被组编为万安赤卫队,尔后正式归编红四军。成为红军战士后,第一个任务就是参与小井村红军医院的建设。他们上山砍木头、剥杉树皮、背毛竹……干得热火朝天,姑娘们还把自己平时积攒的伙食尾子捐献出来,作为开办医院的经费。红军医院竣工后,张庚秀、郭头秀和罗桓秀都被编入红军医院,一边学习医护技术,一边在战斗中实践,帮助抢救伤员。
张庚秀虽然不是党员,但她积极背诵入党誓词,牢记保守秘密、服从纪律的重要性。因为缺医少药,她常与大家一起到深山中采挖中草药,然后晾晒、分类、打包,以备不时之需。
山上的生活条件无比艰苦。白天饿了,上山挖野菜吃:夜晚冻了,抱些稻草作被盖。张庚秀、郭头秀、罗桓秀作为女战士,即使穿着两件旧单衣,却没有叫一声苦,而且带头冒着刺骨的寒风,下河去洗纱布,洗抬伤员用的床单……
春风吹过,井冈山上的红杜鹃又开了。第三次反“围剿”的战斗打响后,前赴后继的勇士们,用滚烫的鲜血将那一丛丛红杜鹃染得更红、更艳。
留在后方照料伤病员的张庚秀来不及撤退,不幸陷入了敌人的重围。敌人用梭镖往她身上乱戳,戳出了好几个血窟窿,鲜血直往外冒,连衣服都染红了。接着又将她关在吉安县油田乡的一座祠堂内,关了三天三夜,但她就是不开口,始终没有暴露红军的行踪……年轻的张庚秀被折磨得奄奄一息,就像一朵娇艳的红杜鹃,陡然间遭到了狂风暴雨的摧残。
红军主力撤退井冈山时,罗桓秀、郭头秀、赖发秀受命隐蔽留守,帮着照看伤病员,最终都不幸被捕。被捕后,她们无一例外地隐瞒身份,或装疯卖傻,帮着敌人洗衣服、煮饭,或装成逃难的农民一言不发。哪怕敌人再三拷打,刑讯逼供,也绝不泄露队伍的秘密。
如果说,当初奔向井冈山,她们绽放的是一腔热血和激情;那么此时的红杜鹃,在历经革命洗礼之后,开得那么鲜艳,则是因为心中有了坚定的信仰。
三
红杜鹃开了又谢,谢了又开。没想到,赖发秀、罗桓秀、郭头秀的命运竟然如此相似,三人都被反动武装贴上“土匪婆”的标签,严刑拷打后,最终都被迫嫁与当地农民。
90多年过去,沧海桑田。站在上井村罗桓秀的家门前,望着山上随风摇曳的竹林,听着竹海发出的“扑簌簌”声响,宛如听到了姑娘们当初被押进大山尖锐而无助的呐喊。无论后人如何讲述,都很难想象数十年来,她们隐瞒自己红军身份的那份痛心和苦闷!
直到新中国成立后,她们真实的身份才得以确认和公布!
1962年,朱德、康克清夫妇再回井冈山。当康克清在人群中看见赖发秀时,激动地健步上前,一把抱住赖发秀说:“你是发秀吗?我是桂秀啊!”赖发秀连忙上前,两人相拥,号啕大哭。这看似平常的当众一抱,却让众人惊觉,原来自己的身边竟有这样一位历经枪林弹雨的女红军!平日里不显山不露水的赖发秀,竟然曾是英勇无畏、敢于牺牲的革命战士!罗桓秀、郭头秀作为红军失散人员,不但享受规定的补助津贴,而且罗桓秀1964年还被评为江西省劳动模范。
七个姑娘虽然人生道路各异,但精神气质如一,始终牢记党和部队的教导,无怨无悔接受命运的安排,不居功,不自傲。即使做一辈子农民,照样自强不息,让女红军的本色在平凡的生活中闪耀出不朽的光芒!
至于张庚秀为何又叫张良,郭头秀为何改为郭来英,罗桓秀为何换名罗尚德……或许那时万安流行以“秀”字来取女娃的小名。又或许是她们上山之后,重新取名为张良、郭来英、罗尚德等,以昭示个人命运的重启。就像康桂秀改名康克清,寄寓了深刻的含义。
然而,由于各种原因,仍有无数先烈的名字被历史的尘埃所遮蔽!如朱挺兰,至今不知她从哪里来,父母姓甚名谁。还有烈士刘桂秀,她又何尝不是一位有着动人笑容,有着青春活力的年轻姑娘?关于她,唯知十七岁就当了红军,却不知何时牺牲于何处。这位有体温、有呼吸的战士像凭空蒸发了一般,消失得悄无声息。
康桂秀(康克清)、朱挺兰(朱定兰)、张庚秀(张良)、罗桓秀(罗尚德)、郭头秀(郭来英)、赖发秀、刘桂秀。当我再次默念起这些名字时,心里好像有一万朵红杜鹃在怒放,鲜红、艳丽,既在风雨中绽放,更在阳光下灿烂!
郭志锋